作者：押沙龙

最近在朋友圈里看到好多篇谈“霸凌”的文章。这个词儿在我小时候是没有的，那个时候管这种事儿就叫“欺负”，不过也是同一个意思。这次热点的产生是因为中关村二小事件。那个事儿到底是不是霸凌，现在好像还有争议，但放下这个具体的事情不谈，霸凌这个现象确实一直存在，在我小时候更加泛滥，现在其实可能还好点儿了呢，但依旧很让家长头疼。?

一

孩子碰到了霸凌，要不要让他“打回去”？

当然应该。但是没球用。家长听说孩子被欺负了，只会教孩子打回去，那是太不负责任了。

孩子面对暴力，当然应该（！）打回去。但是他要是能打回去，还用得着你教？他是不懂得这个道理才没打回去么？他是因为信奉和平主义，“打你的左脸，就把右脸也给他”，所以没还手么？

他之所以被欺负，不是因为不懂得这个道理，而是因为他没有这个能力。也许他是因为体力上的原因，也许他是因为性格上的原因。无论是体力，还是性格，都是这么多年养成的，哪里是能够一下子就改变的呢？

你可以设想一下，如果你每天在上班的路上，拐角都会出来一个泰森模样的人，把你打一顿。你去找警察，警察却对你吼：“你怎么不打回去？”你什么感想？你会一拍脑袋：“你真提醒我了！我怎么没想到”？

事实上，霸凌之所以存在，大多都是因为受害者存在体力或者性格上的弱点（更多的时候是两者都有）。如果他有打回去的能力，他一开始就不太可能受霸凌。电影上经常看到被欺负的人在某个瞬间忽然小宇宙爆发，跳起来把欺负自己的坏蛋痛打一通，但在现实中，这种戏剧性的场面几乎是不存在的。

很多受霸凌的孩子之所以不敢告诉家长事情，就是因为担心家长的这种反应，在外面被霸凌之后，还要在家里受到“你为什么不还手”的质问。

二

霸凌一旦出现，成人必须加以干预。

有一种说法：“孩子的事情最好让孩子自己来解决”。这话完全不对。出现霸凌现象，已经说明孩子无法解决了，情形已经失控了。还是拿警察的比喻做例子。成人受到了暴力，受到了胁迫，你的第一反应为什么不是“人民的事情最好让人民自己来解决”，为什么你要拨打110呢？那为什么孩子受到暴力胁迫后，他就应该自己解决呢？对他来说，朋友、老师都是他能求助的对象，可这些防线都没起到作用，这个时候父母就是他能求助的最后防线，你不去干预，谁去干预？

当然，很多一厢情愿的人会说：“孩子嘛…..”

不对。不是这样的。

孩子的世界有时比成人的世界更残酷。成人经过多年社会上的历练，明白人与人之间正常博弈的分寸，上头又有法律管着，除了极少数个别外，很少有无目的的残酷欺凌。但是在孩子的世界里，他们往往并不知道分寸。如果没有成年人的引导、管理、干预，儿童世界可能会比你看到的成人世界还要野蛮的多，黑暗得多。

而且不要认为孩子都是善良的，长大了才变坏的。不是这样的。很多孩子确实是善良的，甚至很多霸凌过别人的孩子，本性上很多也是善良的。但也存在天生缺少移情能力、同情能力的孩子。你如果认真观察过这个世界，就会发现有些成年人的恶不是一种道德上的恶，而更像是一种生理上的缺陷。这种缺陷在他们少年时期同样存在。当然，我不是说每个霸凌别人的孩子，都是恶的，我只是想提醒一下，在某些特定场合，这种霸凌可能会发展到非常残酷的地步，以至于不能用“不懂事”来解释。

如果我们低估了孩子世界可能存在的残酷性，也就会低估了被霸凌者的绝望。

三

很多孩子被霸凌了，他们的家长却不知道，或者知道了也不能正确评定严重程度。这是因为缺少沟通和倾听。

家长如果每天都和孩子聊天，孩子在学校里干了什么，孩子有几个好朋友，有几个讨厌的人，喜欢哪个老师，不喜欢哪个老师，课间的时候玩什么……那么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。但是很多家长和孩子缺少这种沟通，有的家长抱怨孩子不愿跟他们说学校的事儿，一说就嫌他们啰嗦。为什么会这样？那是因为你们不会和孩子聊天，尤其不会用一种平等的态度去聊天。如果有个人要跟你聊天，但你说点什么他就会发一通议论，指点你哪儿哪儿不对，你会愿意和他聊天，还是让他滚蛋？

在我看来，做家长的一定要关心有几个朋友，他们的关系是什么样子的。大多数被霸凌的孩子都缺少朋友。体弱倒不一定会招来霸凌，倒是孤单更容易招来。一个孩子如果有三四个好朋友，不但被霸凌的可能性会小很多，而且他也更容易身心健康地度过少年时代。对于孩子来说，朋友比老师更重要，而且一旦出现问题，他们也会把朋友当成首先求援的对象，而家长和老师只是后补梯队。你回忆一下自己的少年时代，就会明白这一点。

如果家长对孩子的情况并不真正了解，就容易发生误判，比如可能将孩子之间的打闹当成霸凌，或者把霸凌当成一般性的打闹。

四

说到最后，如果发生了霸凌该怎么办？

有些文章，尤其是谈国外学校经验的一些文章，我觉得至少在国内环境，没有什么可操作性。比如有一篇文章说英国校长面对这种现象如何处理的。他咋处理的呢？他把欺负人的孩子Wlof叫来，说些“你想没想过Mike被你欺负的时候什么感觉？”之类的废话，然后Wolf就豁然开朗、悬崖勒马了。虽然那位校长安排Wolf当成大家的面向Mike道歉这个举措是对的，但是其过程太过一厢情愿了。 孩子不是傻子，没有哪个孩子是因为不懂得某个“道理”才去霸凌别人的。

还有的文章说以暴制暴解决不了问题，因为对方可能纠结更多的人去打孩子；换班级解决不了问题，因为换了班级一样可能被新的坏小子霸凌。这都是一派胡言。比如换班级明显是一个可选项。除非学校的环境特别恶劣，否则孩子被霸凌多半是一个偶发事件，换一个环境不光给孩子调整心态的机会，而且同样被霸凌的可能性并不高。牧童园服

当然很多时候，只要和对方家长做一定的沟通，就可以结束霸凌。大部分家长都是正常人，听到自己的孩子欺负同学都会生气（但是必须注意，他们多半不会把自己孩子欺负人，看的跟自己孩子被欺负一样严重），都会惩戒孩子，不许他这么干。有了这种惩戒，老师再加以一定的关注，霸凌往往就可以结束。?

但是也有的时候，对方家长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“孩子嘛”“打打闹闹”，这个时候怎么办？如果学校听之任之，这个时候怎么办？如何事情过去后，孩子还是被霸凌，怎么办？

在我看来，只有一个办法，就是不管采取任何手段，都要结束这种霸凌。哪怕你冲上去，用他打你孩子的同样手法去打那个孩子，也比放弃了强。只要你足够认真，没有终结不了的霸凌。而如果你知道了孩子被霸凌的事实，却没能去中止这件事，孩子最后的依赖、最后的信心都会坍塌，这比你完全不知道还要糟糕。

最后再重复一遍：不要相信“孩子的事情交给孩子自己解决”之类的说法。他被霸凌，就已经说明他解决不了这个问题。如果你不管，他只会去适应，不会去解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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